在“遗失电影档案”这个系列当中,我会回顾各类暂时认定遗失的电影(不仅限于默片)。
这些电影的存在首先应当被知晓;更重要的是,即使在我落笔的此刻,世界上其他地方的许多资料馆、学者、收藏家或者像你我一样的普通影迷都在不遗余力地寻找它们的下落,为它们的修复和重现努力。而经由写作和谈论它们,或许寻回的概率真的会变高;又或许这纯粹是一种保存方法,在更多人的记忆中堆叠、复制、增殖,已有的信息不再失去,那么小小的烛火终究可以照亮一条道路。毕竟,对失落电影而言,真正的末路不是不见天日,而是所有人遗忘之时。
那么这场回溯就从1914年开始吧。在这一年中,奇迹般地有三个不同国家制作的三个版本《血字研究》(A Study in Scarlet)上映,可惜如今其中的任何一个版本在世界上各家资料馆和私人收藏中都难觅踪迹。
选择挚爱的福尔摩斯改编作为首期文章,也是完完全全地出于私心了(笑)。不过事实上,现在仍有超过100部改编这一主题电影遗失或者亟待修复和保护,甚至有一个包括Kevin Brownlow和曾经扮演过福尔摩斯的Robert Downey Jr.(这个有点微妙,but Go Iron Man!)在内的委员会正致力于寻回这些影片。最近也确实有了一些重要发现,例如William Gillette(也曾在舞台剧中饰演同一角色)主演的《福尔摩斯》(Sherlock Holmes, 1916),关于这部影片怎么找到并修复的故事改日再写(是不是也该开一个Lost & Found系列?)。

UK Version
先从较为知名的英版《血字研究》说起吧。
2014年,这部影片的百年诞辰之际,英国电影学院(BFI)向全世界发出号召,请求所有人的帮助寻找这部重要的福尔摩斯改编作品。该片导演George Pearson(英国默片时代的重要人物之一)在1923年拍摄的《爱、生活与欢笑》(Love, Life and Laughter)当年由荷兰的EYE电影博物馆找到,轰动不小,也让不少人对寻回这部福尔摩斯充满希望。但如今5年过去,还是没有任何好消息传来。
《血字研究》并不是这位名侦探首次出现在影像之中。他的初登场是在《福尔摩斯的困惑》(Sherlock Holmes Baffled, 1900*)中,很有意思,这部年代更久远的短片(仅数十秒)却保留了下来。在1900到1914年之间,也有许多福尔摩斯题材的影片问世,其中比较有名的包括1908年的丹麦系列影片(暂时认定遗失);Georges Tréville主演的1913年英法合拍系列短片,共8部,其中6部遗失,剩下两部尚可看到的是《马斯格雷夫仪式》(Le Trésor des Musgrave)和《铜山毛榉案》(The Copper Beeches)。以及1914年更早上映的法国4卷胶片版《巴斯克维尔的猎犬》(Le Chien de Baskerville,暂时认定遗失),这部法国影片也被认为是首部全长福尔摩斯电影。
*如果看到年份标成1903也无须感到意外,这部影片是1900年完成,1903年取得版权的。

但是《血字研究》对英国而言更具重要性,首先这是英国第一次拍摄的全长福尔摩斯电影,也是有记载最早改编这篇小说的电影,同时还是Pearson为G.B. Samuelson的制片公司拍摄的第一部电影。
《血字研究》于1914年10月首映,但真正上映日期却延迟到了12月,推测是受一战影响。而当年上映后几乎再也没有过消息的任何拷贝也可能遭受和同期许多其他电影一样的厄运,或是在战火中遭到损毁,或是因为胶片所含的金属元素被征用去融掉制造武器。
相对而言,这部影片的资料还算留存下来比较多。BFI收藏有一本当年的宣传册(包括长段的情节概述和一些剧照),导演George Pearson也在自传《闪回》(Flashback)中写了不少拍摄时的故事。比如说福尔摩斯的选角当时就是他很头疼的问题(当然此后一代代电影人们都依然为这个问题感到头疼),他在自传中回忆道:“……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他的外表、体格、身高和举止。”想找到一个符合大众心目中伟大侦探形象的人绝非易事。从结果来看,Pearson也算运气好到让人无力了,制片人Samuelson公司里的一个雇员正好符合导演的需求。他名叫James Bragington,从来没有演戏经验(本片也是他唯一的电影作品),但Pearson对他很满意,确信一定能掌控好他的表演,还评价他的表现“极为优秀”。

另外,由于《血字研究》的一半情节都发生在美国犹他州广袤的平原上,如何在资源有限的情况下拍出落基山脉和沙漠地貌就显得尤为关键。这些场景的实现充分展示了导演和制片人的天才,他们在英国萨默塞特郡的切达峡谷(Cheddar Gorge)和英国北部海边小城绍斯波特(Southport)的沙滩取景,通过调整摄影机角度掩盖地理上的不确切。当时的影评人一致称赞Pearson对影片场景的处理充满智慧,并称摩门教徒穿越沙漠的场景“相当美丽”。
下面可以看到片中的犹他州片段剧照,以及实际取景地绍斯波特沙滩和切达峡谷。
现存的1914年出版物里还有一些对这部影片的评论,Kinematograph Monthly的1914年11月刊中提到:“福尔摩斯在大银幕上永远受欢迎……但同时,从长远来看,这部影片吸引观众之处绝不会是因为这位侦探本人(因为他只在最后两卷胶片中登场),而是令人震撼的摩门教徒生活场景……当然在银幕上,侦探的演绎推理相比文字被大大削弱——你只能看到他在推理,并不能得知过程,这和阅读存在差距。” 最终还是给予了正面的评价:“尽管有些时候并不完全使人信服,但影片从头到尾让人兴趣不减。”
而The Bioscope的1914年10月刊中的文章则表示这个故事的改编“具有技巧性”,风景如画的实地拍摄让人心旷神怡,演员的表现也出奇地令人满意。并认为这部影片让Samuelson年轻的企业展现出了成为英国一流制片公司的前途。
以下是BFI收藏的pressbook部分页面(点击可以左右翻页):
话是这么说,Samuelson出品的福尔摩斯电影似乎尤其不幸。两年之后,Alexander Butler执导了改编自另外一部福尔摩斯长篇的《恐怖谷》(The Valley of Fear, 1916),共计7卷胶片,长约6,500英尺。这次不再是随便拉来长得像的路人主演,而是卡司了舞台剧演员H.A. Saintsbury饰演福尔摩斯。但很可惜,这部影片也遗失了。
一个小花絮,《血字研究》上映之时搭配放映了一部短片(暂时认定遗失)——《伟大的欧洲战争》(The Great European War, 1914),是由Samuelson本人剪辑的一部混合纪实影像和演员表演的作品,大胆而华丽。Pearson回忆说Samuelson的灵感来自于战争爆发消息传来的当天晚上,他们飞快地熬夜写下剧本,三天后就开始了拍摄,城里所有暂时没工作的演员都被召集到片场参演,穿上各种能想到的军服。影片中充满了象征性的画面:展开的旗帜、怒吼的雄狮、德国军人的手撕毁和平条约等等。这是由历史时刻锻造而成的完全即时性影像,弥足珍贵,但出生太晚的我们恐怕再也无缘得见了。
A Study in Scarlet (1914, UK)
B&W: Six reels / 5,749 feet
Format: Standard 35mm spherical 1.33:1 format
Genre: Drama
Director: George Pearson
Production Company: Samuelson Film Company
Producer: G.B. Samuelson
Cinematographer: Walter Buckstone
Assistant to the director: Jack Clair
Script: Harry Engholm (Based on the novel by Arthur Conan Doyle)
Cast: James Bragington [Sherlock Holmes], Fred Paul [Jefferson Hope], Agnes Glynne [Lucy Ferrier], [?] Harry or Henry? Paulo [John Ferrier], James LeFre [father], Winnifred Pearson [Lucy as a child]
USA & French Version

同年拍摄完成,仅晚一天上映的美版《血字研究》就没有这么高的知名度了。这部短片留下的相关材料极少,也不那么受资料馆和收藏家的重视,和Conan Doyle本人授权拍摄的英版比起来,这部未经授权的2卷长短片简直就像一个私生子。
整个制作看起来非常小。导演Francis Ford同时也自己扮演了福尔摩斯,并且由他的弟弟John Ford扮演了华生医生。没错,就是日后拍出《关山飞渡》(Stagecoach, 1939)、《愤怒的葡萄》(The Grapes of Wrath, 1940)和《青山翠谷》(How Green Was My Valley, 1941)的那位。编剧Grace Cunard也在片中饰演了一位角色。
没有任何存世的剧照,但有一些报纸广告、新闻和影评可以让我们稍微窥见影片的面貌。


一篇影评写道:“角色个性并不鲜明,但故事的呈现很到位,从头到尾紧紧抓住人的注意力。首先尸体被发现,随后福尔摩斯顺着蛛丝马迹查明真相,最终指出罪犯。出租马车驾驶的故事穿插得很有章法,美国部分的场面也设计得相当精妙。摄影在一些地方稍微过暗,但整体来说,不失为一部值得观看的影片。”

A Study in Scarlet (1914, America)
B&W: Two reels
Format: Standard 35mm spherical 1.33:1 format.
Genre: Drama
Directed by Francis Ford
Scenario: Grace Cunard, from the novel by Sir Arthur Conan Doyle
Release Date: 29 December, 1914
Cast: Francis Ford [Sherlock Holmes], Grace Cunard, Harry Schumm, Jack Francis
而几乎零信息的法版,甚至连原始片名都暂且无法辨别,只知道基于《血字研究》这个故事,且应该是一部短片。上映年份有1914和1915两种说法。
[A Study in Scarlet] (1914, France)
Also known as [A Study in Scarlet]
B&W: [?]
Directed by (unknown)
Cast: (unknown)
Format: Standard 35mm spherical 1.33:1 format
Genre: Drama
第一期的遗失电影档案就写到这里。顺便预告下一篇:1920s美国影片,届时搭配一位女演员的文章一起发布(因为也是由她主演)。敬请期待。
[References]
1. https://lostmediawiki.com/A_Study_in_Scarlet_(lost_Sherlock_Holmes_films;_1914)
2. https://silentlondon.co.uk/2019/08/30/a-grand-gift-for-silence-the-search-for-the-lost-sherlock-holmes-films/
3. https://www.bfi.org.uk/news-opinion/news-bfi/announcements/who-can-solve-mystery-missing-sherlock-holmes-film
4. I.G. Edmonds. Big U: Universal in the Silent Days, Cranbury, New Jersey: A.S. Barnes & Company: 1977.
5. Allen Eyles and David Meeker. Missing Believed Lost: The Great British Film Search, London, England: British Film Institute Publishing: 1992.
6. Michael R. Pitts. Hollywood and American History: A Filmography of Over 250 Motion Pictures Depicting U.S. History. Jefferson, North Carolina: McFarland & Company: 1984.
7. William K. Everson. The Detective in Film. Secaucus, New Jersey: The Citadel Press: 19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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