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ordenone 2019 Day 4:珍贵的与失落的

正如之前说过的,尽管对西部片有所改观,但每到安排时间做采访的时候,一般还是会优先考虑跳过William S. Hart和欧洲滑稽喜剧单元(笑)。今天一早就因为采访加拿大配乐师傅Gabriel Thibaudeau而错过了几部Hart的短片,如果你曾收过Kino Classics的《歌剧魅影》(The Phantom of the Opera, 1925)蓝光,那对他写的配乐一定印象深刻(当然,BFI版Carl Davis的配乐也很出色,有很多围绕两个版本的讨论,但去比较孰优孰劣着实无甚意义)。Gabriel非常可爱也非常智慧,还颇为怀念地谈起1995年为一部中国默片配乐的故事,原本预定半小时的采访因为越聊越多而延长到一小时,我迫不及待想尽快写出来,希望在出差期间能抽出时间吧。

 

今天看的第一场放映是延续去年的Mario Bonnard回顾展映第二部分,去年因为大部分他的片都不在前三天而没怎么看到,深深遗憾,今年下定决心要多看几场。职业生涯从演员开始的Bonnard真正大放异彩是在成为导演之后,尽管他也并不避讳谈起自己当演员的青春时日。很长一段时间内,他的作品都处在一种被忽视的真空状态中(也因为大部分都遗失了),放映频率极低,能够连续两年在Pordenone看到实属珍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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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tello (1909)

首先是改编自莎士比亚经典剧作的短片《奥赛罗》(Otello, 1909),拍摄于原作故事发生的舞台威尼斯。电影节这次放的是日本国立电影资料馆收藏的染色残本,采用的是Pathécolor的上色法(也就是常见于Segundo de Chomón电影中的漏版上色,必须将要上色的部分逐帧剪下来叠到完全相同的胶片之上,可以实现每幅画面种同时出现3至6种颜色),戏服也极其精美,几乎都能触摸到天鹅绒的质感,Cassio的不对称leggings我也想要拥有(大雾)。有趣的是,饰演奥赛罗的Ferruccio Garavaglia是一位著名的舞台剧演员,资料记载他的招牌是极为动人的男低音声线,可惜在无声电影当中没有办法留存下来。而Bonnard呢?从几近不存在的残缺资料中可以看出他参与影片制作是不争的事实,也有观点认为这是他演员生涯的开始,但具体饰演哪个角色已不可考,日本收藏版也看不到他。而在法国电影资料馆收藏的黑白版拷贝中,接近结尾的某个镜头里出现了一闪而过几乎不到20岁的年轻Bonnard。事实上这部作品究竟是不是他的处女作并不那么重要:不妨将它视作了解他早期职业生涯的一个入口,以及探索这位才华横溢却久被忽略的电影人的一个契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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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艳不可方物的Elena Sangro

接下来由他执导的《玉石雕像》(Il fauno di marmo, 1920)改编自《红字》作者霍桑以意大利为背景的最后一部小说《玉石雕像》(The Marble Faun),尽管对小说稍有了解,也知道这个拷贝是残本,但看的时候还是对跳跃的情节线感到一头雾水,而且我还很确定我没有睡着。结束之后伸出头跟配乐的Stephen Horne打招呼,他抬起头说这个跟他看的版本不一样,中间跳了15分钟左右,果然散场之后大家议论纷纷,都表示完全看不懂。下午遇到艺术总监询问了一下,他解释说这个DCP有很严重的问题,一是资料馆漏扫了一卷胶片(此处不得不对意大利人缓缓打出一个?),二是帧率也错了,实在是非常遗憾。

之所以遗憾,不仅因为短短40多分钟完全没有看够美丽的女主角Elena Sangro(她每一身衣服都太好看了!),更是因为电影本身极高的艺术性:精美(罗马段落中可以见到近百年前的梵蒂冈和斗兽场遗迹)的内外场景中迷宫般层叠的建筑几乎可以视作主角之间错综复杂关系的外化表征,完美还原了霍桑小说中的心理分析特质。

Bonnard的电影时常从文学取材,除了霍桑还有司汤达[《红与黑》(Il rosso e il nero, 1920)]。在意大利的电影业蓬勃发展之时,他拍摄了数十部电影(大多认定遗失),而在惊讶于本国电影产业的快速衰退之际,他犹豫数月后选择前往柏林,投入充满机遇和矛盾的魏玛共和国怀抱,在那里拍摄了后期的几部主要作品,尽管拷贝尚存,但在最近几十年中放映也极其稀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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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Mannequin (1913) dir. Maurtiz Stiller

接下来是很期待的欧洲滑稽喜剧“Nasty Women”专场,Léontine、Cunégonde、Lea、 Rosalie等角色集体回归,她们调皮捣蛋,不安于室,无法无天,在家庭和政治生活的参与中拒绝沉默,拒绝被条框化,与默片中常见的各类程式化女性形象截然不同。“Nasty Woman”这个字眼来自Donald Trump在总统选举辩论中对Hilary Clinton的称呼,但远早于社交网站话题出现之前的默片年代,这些女性就已经用得意忘形的奔放欢乐表达了对以性别分界的社会规范的不屑。尽管其中不少演员的身份和下落如今大多已经不为人所知,她们留在银幕上的勃勃生机和喜剧天赋不逊色于任何一个男性演员。之后我会单独展开写一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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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ndes britanniques, bénarès, “les baigneurs” 

开幕之前最期待的Musée Albert Kahn神秘的“Archives de la Planète”影像资料反而有些失望,或许是因为期望值过高。后来听艺术总监提到,由于目前馆藏资料尚不完全具备进入影院放映的条件,放映的几部片之间难以看出任何关联,显得很凌乱。电影节也希望在未来几年内更多资料进行更有针对性的主题策划,但一切都取决于素材的ready程度。

这些类似travelogue的纪录影像中不乏闪光之处,尤其是两个拍摄于印度的段落,几乎是观察电影的做法,弹拨钢琴弦的独特配乐也赋予了画面一种超脱的气质。但之后16分钟多的游行让我几乎同情起了坐在钢琴前的Stephen Horne,他已经想尽办法让观众保持注意力集中,但真的很难。

博物馆早已将所有照片数字化并上传网站,提供非商业用途的免费下载;一个利好消息是近期运动影像资料也将逐步进行数字化和上传的工作。来自中国和其他东亚国家的影像是该收藏的重要组成部分,我跟博物馆负责人也谈起了相关策划的事,非常希望未来能把它们带到国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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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h, Doctor! (1925)

下午的高光时刻绝对是Reginald Denny主演的喜剧《噢,医生!》(Oh, Doctor!, 1925),影片上映当时得到了大量媒体赞誉,票房也表现极佳。被反类型卡司的Denny充分展现出了喜剧天赋(周围不少人都表示从没想到他是如此优秀的喜剧演员),结尾爬旗杆的部分几乎有点Harold Lloyd《安全至下》(Safety Last!, 1923)的意思(我边上的法国女士看这段的时候一直在 “Mon dieu!” “Ooh la la!” 哈哈哈),戴眼镜的Denny与Lloyd造型也神似。不知道为什么,从来都觉得Lloyd做作而完全不好笑的我却超级喜欢Denny理直气壮一副dashing boy的外表但整天做傻事的天然行为(再次强调一下他太帅了)。年轻的Mary Astor真是绝色,但我必须要说一句她的胸好平啊!服装设计也不知道怎么想的,专给她穿上半身前开领口的宽松衣服,这样一来就显得更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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跳过一部新近发现的意大利电影(钴蓝和紫色染色修复得极美,直接购买了DVD),休息片刻重新进入剧院看了一部拍摄于1910至1912年间的日本南极科考队纪实影片。尽管政治宣传意味极强,但影像本身仍旧是一场美妙的发现之旅:船员朴实真挚的笑容,企鹅和海豹在镜头前追逐嬉戏,摇摄影机人背对日光时映在冰面上的影子,失踪的探险队员,碎冰中摇曳的船只……无一不令人动容。诚如一个东欧小哥所说,在世界上其他什么地方还能再有机会看到这样一部【日本】【科考】【默片】呢?从前难得,未来想必也难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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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amour et l’argent放映现场

今天的晚场献给失而复得的三部珍贵影片。第一部法国短片《爱情与金钱》(L’amour et l’argent, 1908)甚至连故事都是在讲失而复得的爱情。影片2018年被重新发现,在此放映的是一个由原始硝酸基负片转制的35mm保存拷贝,尽管有些不可避免的胶片恶化情况,但上色的精美和配色的讲究在大银幕上看来令人震撼不已:饱满的深红,明亮的黄色和绿色,深浓的午夜蓝…… 每种颜色都不是随机出现,而是带有强烈的象征意义。例如渲染平民生活背景的棕色与宫殿场景近乎金色的明黄形成鲜明对比,非常有效地呈现出了阶级的差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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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uck Soup (1927)

随后的《鸭羹》(Duck Soup, 1927)——“第一部劳伦与哈台作品”,也长期被认定遗失,但近期在BFI发现了疑似英国重映版的硝酸基胶片拷贝,由Lobster进行了数字修复,并得到了美国国会图书馆对字幕卡重构提供的协助。更广为人知的1933年马克斯兄弟版本的片名正是对本片的致敬。

片中已经出现了两人合作作品的固有元素,流浪汉设定,两人身处画框中的位置,古怪的笑点等等,劳伦的女装也颇为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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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everly of Graustark (1926)

改编自George Barr McCutcheon出版于1904年的同名小说,《格劳斯塔克的贝弗莉》(Beverly of Graustark, 1926)和之前的《鸭羹》放在一起正好凑一个“cross dressing double bill”(笑)。因为原著就很一般(搞笑的是作者自己对这部作品不甚满意,但出版后却大卖,到他去世时已经是全美国最富有的作家之一了),整部电影充满了好猜的情节和低劣的戏剧性营造,但我还是看得很愉快。一是两位配乐师傅火花闪现的音乐给影片增加了许多乐趣,二是Marion Davies无论是女装还是男装都美不胜收,结尾的彩色段落更是像魔法一般让她整个人都笼罩在梦幻之中。

1926年,Delight Evans在一篇评论文章中写道:“90年后,当所有的战争片,政治宣传作品和艺术电影都被人遗忘之时,一定会有些白胡子长长的老人念叨着,从前有个穿着男孩子的衣服却看起来格外可爱的女孩名叫Marion。”

93年后的今天,在Le Giornate的海报和手册上,在Pordenone的大街小巷,在Teatro Verdi的大银幕上,这个名叫Marion的女孩确如他所预料的那般,让无论年龄几何的观众都为她倾倒。

几天积累下来的疲惫,让我很确定22:30的场次即使留下来也只会睡着,况且明天还安排了两场采访,需要时间准备,于是很有自知之明地直接回酒店去了。

就此,向又一个充满发现喜悦夹杂小小遗憾的日子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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